Celia 同學問：

庫老師你好，我是一名中六學生，於64晚會上拿取的in-media首次看到你的撰文，穫益良多.

我有位快退休的英文老師，他熱愛中國文化而極痛恨中央，經常怒罵共產黨。他告訴我們，自己真正愛的是已不復存在的一九四九前的中國.
但說到茉莉花革命時，他自己認為共產黨現在幾乎是too big to fall，即使反對中共的人士亦不敢想像若中共在此時此刻倒台誰來支撐整個中國。或許，中國甚至世界或會墜入一個可怕得超乎我們想像的黑暗期。

唔知庫老師你有何高見呢？

******************************

 

Celia同學你好。謝謝你的支持。

每次看到有同學在這裡發問，都會很高興，所以都會盡量回答。

 

我讀中學和小學的時候，不少老師都和你的老師一樣，熱愛中華文化，反對專制統治。

至於中國共產黨是不是"too big to fall"(或者是fail*)，這是個十分值得討論的問題，因為這一天可能隨時發生。

 

 

那一天什麼時候來臨？

請先容許我講些少離題的東西。究竟中共什麼時候會被迫放棄獨裁統治或者倒台？這個問題沒有人說得準，就算是胡溫也說不準（從他們這兩年的言行來看，他們只是想確保這一天不會在他們任內發生）。

不過，雖然說不準，但這一天會在什麼時候來到，或許可以從一些前共產國家和獨裁國家的歷史可以看到些端倪。這一天要來到，首先要出現幾個條件－－國家逐漸失去對異見和反抗的控制、社會內部的族群和階級矛盾嚴重、貧富懸殊問題嚴重、經濟開始失去動力、人口結構改變、意識形態崩壞、利益集團失去平衡等。這幾個因素在現今的中國究竟有多嚴重？我只能說，中國的人口紅利開始衰減、產業結構開始出現泡沫化問題、社會內部矛盾已經演變成無日無之的暴動和恐襲、政府對異見和意識形態的控制愈來愈弱、「維穩」愈維愈不穩。相比起幾年前，這些問題都沒那麼明顯。

上述的變數還沒有令中共倒台，是因為還有一些關鍵的因素，包括中共仍然控制軍隊和主流媒體、低下階層（尤其是農民）仍然對中央有一種「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中央）」的忠誠，而且中國的經濟狀況未出現重大危機，令城市居民仍然相對安於現狀。

至於意識形態問題，其實在資訊科技比現在落後得多的二十二年前，北京和各大城市曾經出現過要求民主化的浪潮，高中的思想政治科裡面的民主教育其實是說得很理想的。中國要突然出現意識形態逆轉，不是不可能的事。

 

The Worst Case Scenario

這一天可能隨時出現，問題事情會向什麼方向發展。這也是你的老師所擔心的問題了。

威權統治結束，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模式，例如東歐、北非、前蘇聯、南韓，甚至是中華民國，當中雖然有很多元素和當前的中國不同，但也有不少可以參考的地方。

中國地大物博，民族成份複雜，如果共產黨政權突然崩潰，由共產黨全面控制的政法系統失效的話，各地的確有可能出現動盪。可是以現在中國的情況，完全進入無政府狀況的可能性很小，因為官僚系統仍然存在，大多數威權政府倒台之後，其實官僚系統還是繼續運作的。

不過，現時中國處理資源分配和處理社會矛盾的方式，還是由上而下處處管制的，例如要處理地方的資源分配問題和宏觀經濟問題，還是靠官方指令強制執行，當中其實包含了大規模的剝削。另外，中國的貪污問題已經是一個全國的結構性問題，現在的官商利益集團已經像癌症一樣擴散至全國上下，而且正以一個危害全國運作的速度增生。一旦政府的強力管制消失，而新的機制未能布效建立，加上利益集團仍然壟斷資源和市場，可以想像中國的社會、經濟問題會惡化得難以想像，甚至出現菲律賓的情況－－威權結束，貪腐和壟斷依然。

有人會擔心中共倒台之後，軍隊會發難奪權。這個可能性雖不是完全沒有，但也不算大。原因是如果有一日共產黨下野，一定是因為全國性的抗爭運動。在一片革命熱情之下，軍方要取而代之，將會因為欠缺道統而引來全國性反抗，結果很可能出現一次加強版的六四。不過如果軍方真的這樣做，因為欠缺可以操縱軍人思想的意識形態支持，將要面對大規模的兵變。

慢著，那豈不是會變成內戰？是的，如果中國人民在那關鍵時刻容許軍隊奪權的話。

其實，共產黨突然倒台的話，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少數民族起義。今時今日共產黨威武強大，內蒙、西藏、新彊等地仍然不時發生動亂。他們有各自強烈的民族、信仰、傳統文化動機選擇建立民族國家，當有一天壓在他們頭上的黨政軍機器失效的話，肯定會立即出現獨立運動。

 

不改革，亡國

的確，如果中共倒台是突然發生的話，那真的是too big to fall。正因為突然的崩潰後果難料，所以有序的變革克不容緩。如果北京政府繼續以高壓手段統治，讓民族矛盾、階級矛盾、貪腐問題、政治問題繼續加劇的話，當問題大規模爆發的時候，那就太遲了。

雖然台灣的情況跟大陸不是完全一樣，但至少證明了威權統治者主動提出政治改革，是有可能讓威權體制和平地過渡至民主體制的。政治改革應該訂立明確時間表，讓國民組黨參與選舉參與政治，也應該開放言論空間、培養有政治意識的公民社會，有了改革的希望，社會矛盾壓力才能抒緩，大規模爆發和大崩潰的可能性才會減低。改革路途一定凶險、一定處處受壓，而且一定違反由中央到地方所有既得利益者。他們坐擁政經特權，好端端的他們為什麼要改革呢？就是要民間出現強大壓力，當壓力大至臨界點，才有可能迫使政府考慮改革。中華民國最終開放黨禁，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抵不住民主運動的壓力。當然，南韓和台灣背後還有美國操盤，不過沒有民眾不怕死不怕牢獄之苦的爭取，他們和平地過渡民主政體根本不可能。

這種壓力，來自大規模抗爭、社會輿論、網上聲音、不合作運動、遊擊式「散步」、維權運動、大規模上書（例如零八憲章）等等，推動改革，是你和我作為國民的責任。早前的零八憲章運動，已經是最和平、最溫和、最謙卑的方式了，然而發起聯署運動的劉曉波被重判入獄，但這不代表零八憲章精神的滅亡。

當權者可以消滅肉體，但不能消滅良知和理想。身為國民，希望你繼續關注國家前途。共勉之。

 

(講到改革的迫切性問題，很自然會想起《建國大業》這經典一幕)

 

* Too big to fall 或是 to fail的問題，我認為兩者意思相通。通常歷史書講強權或者國家倒下是用The fall of XX，不過因為那本暢銷書"Too Big to Fail"，令這個phrase比較深入民心，所以大眾比較我的標題改用fail了。

 

 

延伸閱讀：

2011年：中國茉莉花革命的特質 / 各省連環出事,今次是廣東

2010年：通識課談中國國情潛規則 / 孔子和平獎，是謂國恥 / 不如索性叫趙連海躲貓貓吧 / 趙連海案-法西斯大國崛起

2009年：中國何以民變四起

2008年寫的舊文，講的是自己一些感受：與國家發生關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