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的病
2003年,新聞說威爾斯親王醫院8A病房出現了怪病,過了幾天,愈來愈多人病倒,政府那個楊永強局長說沒有社區感染,應該沒問題吧。但接著一個中大教授哭著對記者說已經出現社區感染,之後便陸陸續續聽到有人染到這個病。後來,大家開始載口罩,你也跟著載,之後兩個月便沒有除下過。
很快,每天都有人染病,有人去世,街上人人都載著口罩,人人什麼東西也不摸。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候,偏偏政府做每件事也慢三拍;在這一場秒秒數都死人的戰爭,偏偏看不見領袖的身影。於是,市民自己反應,自己救自己,同時重新發現香港專業主義的好。而政府呢,已經信譽破產。
後來,淘大花園死了很多人,然後開始對曾接觸病者的人進行隔離。街上愈來愈少人,經濟愈來愈差。
後來,張國榮死了。
四月,是悲劇的月份。這個病,諷刺地,叫做SARS,是特區SAR的病。
二十三
五月,聽說是因為天氣熱的關係,疫症不見了。當大家還未完全從傷痛中恢復過來的時候,政府推出基本法二十三條立法。所謂廿三條,是當年六四屠殺之後,中共為防範香港人的反共思潮加進基本法的,說是保障國家安全,實際上大家都覺得這是防範異見的嚴法。
廿三條立法觸動了包括你在內的恐共情結,這東西自從九七以來其實已經慢慢消退。你自小到大聽見的中共白色恐怖故事一一浮現眼前,雖然你知道這些故事大概不會在香港發生,就算會也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但一直想,一直想,總是有點不對勁,那明明是對於「踩界」行動的一個警告,那豈不是會改變了過往幾十年香港人喜歡說什麼做什麼也可以的自由?
之後,社會上幾乎所有界別也在向政府痛陳政府草案的問題,也要求政府把細節條文公開讓公眾討論。面對質疑,政府似乎一改以往軟弱的表現,強硬得出奇。政府態度不止強硬,上至特首董建華,下至保安局長葉劉淑儀,都擺出一副敵我分明的姿態,對提出不同意見的人,輕視蔑視,甚至鄙視。
董建華本身形象保守呆滯,在立法會不正面回答,卻爆出一句「咁膚淺既」和「你繼續唱衰香港啦」,令其形象超越保守呆滯,直達國王的新衣的國王。
他的愛將葉劉淑儀,上任以來,對付和平示威的學生、弱勢社群和法輪功一直毫不手軟,甚至可以說是政治迫害,不過因為被壓迫者不屬主流,除了公安條例公民抗命一役,她未逢敵手。今次做廿三條,摺起兩袖,舌戰群儒,說的話無論邏輯學養風度都不似一個月入近廿萬的局長,她的荒誕言論和咀臉,基本上已為廿三條立法封了大門。
SARS形成的悲情和公民意識,經政府強硬上弓的廿三條立法催化,燃點了九七以來七年的怨懟,你感到無比的冤屈和憤慨,既對人,也對事,你想出聲。
七月
六月三十日,總理溫家寶來港,探訪淘大花園的一個受害家庭,他抱著死者病發時所生的嬰孩,說他將來會有成就的。那一幕,你看到那一幕,明知是政客做show,但眼還是有點濕,我們香港人受的傷是何等的大,我們是多麼需要一個像樣的領袖....而那個笨伯,連看也沒看過那些死了父母兒女的家庭。你決定明天無論如何也要跑到街上。
七月一日,攝氏三十幾度,整個香港島也是穿著黑衣的人,他們塞滿了維園、銅鑼灣、天后。那一天,維園幾個球場空空如也,那是左派的回歸嘉年華會。那幾個空的球場,被方圓幾公里的黑色人潮包圍,說明了這幾年來的民心背向。
那一天和平的開始,和平地結束。回到家裡,你感覺良好,覺得好像吐了一口烏氣,但之後又如何?你開始想這樣宣洩了一天,會帶來什麼改變?
改變來了,首先是廿三條因為自由黨反臉無情而擱置,然後是保安局長辭職,還有涉嫌以權謀私的財政司長辭職,that's all。那個笨伯呢?你曾經妄想他會下台,卒之還是原封不動。
土共.封咪.下台
那次大遊行之後,林行止在專欄分析「土共」為何成為過街老鼠,自此,左派被稱為土共。他們的錯不在土,也不在共,而是思想跟大部份識字的香港人完全脫節。後來,他們在同年的區議會選舉大敗,可說是廿三條立法的餘波,也可以說是六七年林彬被左派燒死以來的新仇舊恨大清算。
如是者又過了一年,這一年鄭經翰、黃毓民、李鵬飛三大名咀被迫封咪,又引起了大家的白色恐怖恐懼症,大家又開始害怕幾十年來的言論自由會被侵害。於是,這一年七一遊行依然人多。
那一年六月的幾日之間,董建華因病辭職,榮升政協副主席。你也許很興奮地致電給朋友們報喜,也許藉口出來玩了一晚。然後忍辱負重多年的曾蔭權上台,再加上人大的一次釋法,一切又成定局。
你明白,你和其餘的四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上街,跟葉氏、梁氏、董氏下台有關,但那種關係卻是耐人尋味的。那種關係,不是直接的因果關係,而是你們人數佔人口比例夠多,多得在大部份的國家本應已經造成暴動、革命、兵變或者內戰,所以最高掌權者才會寧可不要面子斬掉這些馬謖。所以,表面上你好像贏了,其實你不過是Matrix裡面那些傻仔,掌握一切的Architect仍然在看著你。
一脈相承的呆等
我們的大規模遊行沒有造成暴動、革命、兵變或者內戰,可以說是我們的優點。有這麼大的怨氣、天氣這麼的熱、警察安排令幾十萬人塞了這麼久,連一次明顯的衝突也沒有,可以說是香港人完美表現了自己的文明和教養,我們與當年六四的學生一脈相承,寧願在權力機關之外和平地呆等(跪在人民大會堂門外的學生把這種精神形象化地表達了),每個人也有默契不要衝動,不要破壞請願的道德性,直至權力回應為止。
03、04之後已經兩年,你仍然在職場上打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香港的制度,因為特首換了人,民意壓力減輕而原封不動。你和那四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參與群眾運動,嚐到一點甜頭,而在位者和土共也明白做事不能太過份,大家都明白最終話事人是誰,也明白話事人與受到鼓動的群眾是有互動的可能。你對未來不感完全樂觀,也不完全悲觀。
也許
也許一天,你可以跟你的兒子說你參加過那兩次大遊行,把一些過街老鼠趕了下台,也可以跟他吹噓你如何禮讓守規,也可以跟他說你當年支持過哪一個政客,在你吹噓之下,那些半專權半開放的日子一定富有傳奇色彩。
但願到那時候,你的兒子已不知道什麼是專權、什麼是土共、什麼是選舉委員會。
愛國愛港-七字頭共同回憶 (中篇)
*感謝Karmen指正錯字,已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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