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December 20, 2010

  • (轉載)另一些名校

     

    Kursk注:這篇講的是「地區名校」,認真推薦給大家。不少希望能愈辦愈好的新校面對的問題也有雷同之處,這些東西,I'm not in the position to com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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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載自《明報》 2010年12月19日 星期日

    早前《星期日生活》刊登名校女生的反思,引起不少過來人討論,網上就有好幾篇出自傳統名校男生手筆的博文,豐富了無福消受的路人甲乙丙對名校的想像。當天我收到一個推介電郵,寄件人說﹕「很棒的文章!相信我們當中,不少人有過這樣的經歷!」真的嗎?至少同列為收件人的我就不是。即使真的有很多人經歷過這樣的學校教育,又如何?從來非議名校名不副實例必一呼百應,但罵人也要本錢,出身名校的人批評名校是「有反省」,換了跟名校沒半點關係的,同一句批評就算沒被演繹為酸葡萄,也會得到「啊,那種傳統和文化,沒經過的人很難明白」的標準回應。那種微妙的身分認同,簡直與名校生共存亡,最終不管褒或貶,都只會進一步鞏固名校的神聖地位。

    「好學生」

    我在一所被界定為「地區名校」的中學畢業,愚見認為那是一種同樣值得討論的學習經歷,因為這類學校的發迹故事,跟今日香港教育面對的困局息息相關。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新市鎮相繼落成,那年頭,願意山長水遠搬進偏遠公屋的家庭,十居其九是基層小市民。基層子弟除了家庭社經地位低,跟住在干德道的富家子弟,身體和腦袋構造完全沒有分別,大家都是人,一樣有人適應這樣的制度,有人不。不過干德道的小朋友在香港沒有書緣,大可赴笈海外開展另一段緣份,家在公屋的小朋友想爭取向上流動,就要過關斬將,用知識改變命運。屋村名校能夠在同期開校的同行間率先冒起,秘訣在於盡收該區學業成績最好的小學生。大家都是新校,照說都是白紙一張,大眾憑什麼判斷學校好壞?標準一,看排頭,歷史因素使然,某些宗教背景和辦學團體的學校特別有觀眾緣,他們在草創階段收到Band 1學生的機會看高一線。標準二,看業績,學校辦了幾年後,學生在公開試的表現是最佳指標。簡單一點說,這類學校的成名策略是收「好學生」,再想方設法培育他們成為制度認可的「好學生」。

    我不厭其煩把好學生囚禁在括號裏,因為身經萬千考試的香港學生都知道,學校儘管都在談德智體群美,但至少在中學階段,最後勝利屬於考上大學的一群。考試既然是一把尺,不能沒有統一標準,這些標準一旦離開了本意善良且目光遠大的課程文件,飛入尋常課室,自會被改裝重組,成為可死記硬背的標準答案。屋村名校的必殺技,說穿了其實就是「操練」兩個字。操練方法不外五日一小測,十日一大測,平日放學固然要補課,長假期更是黃金檔期。個別老師會精製筆記,學生讀的是老師消化過的心得,後來坊間出現了「雞精書」,好端端的中史科,被約化成遠因、近因、事件經過、結果和影響的方程式,讀得人人心生納悶。如今千帆過盡,我們大可嘲笑這種填鴨式教育多麼缺乏批判獨立精神,但事實證明,我們當中,不少人都是這麼走過來,掙得改變命運的入場券,與此同時,名不見經傳的屋村學校,憑藉驕人的大學入學率,成為家長趨之若鶩的「好學校」。

    說到擁抱主流成功價值,我看不出傳統名校和地區名校的分別,畢竟大家坐的是同一條船。傳統名校的特殊優勢,在於既有過去的歷史和傳統,又有未來的人際網絡,這兩大利好因素,足以確保「好學生」的超穩定供應。地區名校的出色「業績」,卻不幸成了他們的「傳統」(或包袱),為了維持競爭力,學業成績只能上不能下,結果補課和測考頻仍,連同貢獻給一眾補習天王的時間,學生忙得透不過氣。叫不少傳統名校生一世自豪的自由學風和多元課外活動,地區名校未必不想擁有,就怕顧此失彼,搞好了音樂體育美藝諸如此類,卻拿少了A。有時是巧婦難為無米炊,資源不足,有心無力。時日一久,外間還是很容易就察覺傳統名校跟地區名校學生的微妙分別——前者自報家門時自信滿滿,落落大方,以為全宇宙都應該知道學校的英文縮寫,後者報完長達十幾個字的校名,心虛膽怯,矮人一截。

    情與義,值千金?

    長篇大論老半天,說的還是要擺進括號的「好學生」,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怎麼辦?曾幾何時,有些學校所以聞名香港,正是因為他們收的不是「好學生」。在大學入學率是百分之十八的前提下,考不上大學其實很正常!奈何大家都要跟著同一支舞曲旋轉,跟不上拍子的開始在課上找周公談心,那些壓根兒不耐煩跳舞的,悶得慌了就在課堂搞笑或搞破壞。在這些學校當教師的,當然也不缺純粹打份工賺份糧的普通人,但我認識不少特有愛心滿有熱誠的老師,甘願為這些被過早標籤的學子服務,他們一樣想方設法,為的是提高學習興趣,糾正性格和行為的種種偏差。我聽過不少叫人眼眶濕潤的感人故事——嬌小女老師在街上見到學生被圍毆,挺身而出,喝退大漢;中七學生的父親遇交通意外身亡,老師自發籌款成立基金,承諾照顧學生至完成學業;校長年年不動聲色自掏腰包,幫助家境困難的學生。這些義行,媒體不會報道,討論區沒人青睞,更不會被計入增值指標,但所謂春風化雨,所求的也不過如此。

    適齡學童人口銳減,殺校縮班在所難免,首先陣亡的會是哪類名校?可恨的是,戰死原因不是不想教好學生,而是收不到「好學生」。我想不通的是,我們大可殺盡Band 3學校,但除非不再把學生分等級,這世上始終會有Band 3學生,他們是否只能在所謂「上移錯配」中,重複前人的命運?家有受不了港式教育的子女,又沒能力送他們放洋的家長,可以怎樣?

    直至目前這刻,我還不敢說直資學校是否提供了真正有意義的選擇,抑或不過是在能力組別以上,多加了經濟組別的關卡。我所知道的,是過去十年八載的教育生態,愈來愈重視「市場」,說什麼「錢跟學生走」,聽在領受過何謂師生情的我的耳裏,很是難受。情與義,值千金?在教育商品化的狂流下,很多滿載一代人青葱歲月的校園,將會成為歷史,無數人再無母校可歸。

    兩個片段

    當那一天來臨時,我們想起母校,會想起什麼?有一年聖誕,我在一個派對上認識了一位年過半百的時髦阿姨,不知怎地聊起了她的母校聖路琦中學﹕「我口地唔同其他聖咩聖物,但係我口地都係名校!在灣仔,無人夠膽蝦我口地!」說時手舞足蹈,談到開心處,彷彿變回四十年前的飛女。另一次,我問一個剛升大學的女生在哪裏念中學,她報上年年見報的預科書院名字,我奇怪,問她中一至中五又在哪兒念書﹕「啊,間學校唔出名㗎。」

    我常常記起這兩個小片段,告誡自己,母校雖然也有很多問題,又不能如傳統名校般給我更寬大的舞台,但我總是感恩,在這裏我遇過非常好的老師,有幸打好了學習的基礎,很多年後的今天,我有能力用另一種眼光檢視這段時光時,我沒有忘情。

    文 陶囍